三點多,小夜換好衣服準備點班。一走進護理站就罕見的看到白班都在打紀錄,轉頭一看,果然是阿長辦公室深不可測,激發了大家的潛能,速速回到護理站。
臨床護理人員都知道,當阿長把護理長辦公室的門關上、窗廉拉上,如果不是年終大約談,就一定是有誰幹了什麼,被請到阿長辦公室裡好好會晤一番,這時大家都會很有默契的快點把事情做完,盡早回到護理站,想看看到底是誰被請到阿長小小的辦公室裡,以及從被約談者及阿長的臉部表情推敲事情的嚴重程度,做為下班聊天的題材之一。很類似於網友看筆戰時會搶沙發和買雞排。
「是誰啊?」小夜也好奇了,小聲的探察敵情。
「好像是吳總醫師喔!」吳總?他幹嘛跟阿長約談?難道他是在約談我們阿長?什麼事啊?講很久了嗎?
白班聳聳肩,露出一副「不然我們怎麼會這麼積極的坐在護理站?」的表情,雙手繼續打著紀錄,耳朵倒是豎得很高。
千呼萬喚,阿長辦公室門窗總算打開了。護理長和總醫師兩個臉色都十分尷尬,我們快速的交換了眼神,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幕後配音看圖說故事。
可惜,沒有玫瑰瞳鈴眼的曲折離奇,阿長在隔天的大交班告訴了我們與總醫師尷尬會談的內容,說來有些汗顏。原來總醫師是整理住院醫師的心聲,要來請阿長能不能讓某些學妹「加強訓練」。
臨床流動率高,新人留不住,好不容易有個願意待下來的新人,長官們就會三申五令的不准學姐「電」學妹,要好聲好氣的說、小小聲的說、顧全面子的說,即使是現場已經在CPR,來了兩個月的學妹,連扣Ambu都不會,也必需要溫柔的把Ambu接過來,輕聲的告訴學妹:「來,Ambu要這樣扣,氣才會打得進去喔!」
為什麼?
因為學妹會哭。
要嘛就是睹氣翹班違約離職,要嘛就是接到家長電話想要「關心」女兒第一份工作的狀況,順便了解是那位學姐把他從來沒有被罵過的女兒弄哭了?
為了避免長官約談自己以及接家長電話接到手軟,阿長們再三的提醒學姐們:「我們要好好保護新人。」於是乎,覺得自己很沒價值的學姐們紛紛丟出離職單,臨床上能夠教導新人的資深護理人員就越來越少。
引起總醫師告御狀的導火線是總醫師已經連接了三天「血糖」及四通「血壓」的報告電話了,其中有三通是在大夜。
在古老有許多資深護理人員的時代,學妹們要打電話給總醫師之前,一定會有學姐確認過病情需要報告總醫師(小事call 實習醫師、小狀況call住院醫師、CPR時 才會call總醫師),才會看著學妹打電話,並在旁邊聽學妹怎麼跟醫師報告病人情況,等學妹掛掉電話後,再告訴學妹怎樣說會更快、更準確。
但,在臨床護理老人流失後,事情都做不完了,誰還有空看著學妹打電話?
於是,學妹們在大夜巡房時,病人說他睡不著要求量血壓,量出來152/74,學妹有念書,她知道這是高血壓!立馬在半夜三點Call總醫師前來處理,卻忽略了這病人67歲,已有高血壓多年,現有高血壓藥物控制中。(是該處理,但非以單次血壓為基準。應先評估病人平常血壓、用藥、睡眠、壓力、疾病等狀況。半小時後再量一次,在沒有緊急狀況下,如果血壓仍是差不多,白天交班請當科處理就可以了。)
學妹回到護理站心想:「我之前都是call 住院醫師,他很可憐都沒睡,不然call總醫師好了。」拿起電話,撥給病房吳總,告訴他:「xx床病人血壓152/74。」
「然後呢?」總醫師剛處理完隔壁病房的CPR,教導住院醫師開order中,不理解這通電話的目的。
「就是病人血壓高啊!」學妹心想,你都總醫師了,弄不懂血壓正常值嗎?
「所以呢?」總醫師還是想不透為何要在半夜三點告訴他這件事?
「病人血壓高啊!要怎麼處理?」學妹嘀咕著,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耐著性子,吳總先逐項確認了病人無生命危險及平日血壓、用藥狀況,強迫自己不要發飆的告訴學妹:「交班給白班,請當科處理!」吳總覺得自己的血壓都飆過180了。
學妹掛掉電話,想說這總醫師真爛,學理差又不來處理病人,當什麼總醫師!
另外一端的住院醫師啼笑皆非,因為他一整個晚上已經接了好幾通類似的電話,血糖375急call、家屬要解釋病人也call、病人吵著要出院也call,最冏的是剛剛CPR的這床,18點血壓只有75/45,心跳130卻直到家屬發現病人叫不醒,更別說另外一床呼吸治療師要幫COPD病人吸藥時,才發現病人的氧氣被家屬開到5L,病人已經CO2 retention了。
總醫師很痛苦,聽完學弟講的這些事蹟感覺更痛苦。
他懷念以前當住院醫師時,護理人員打給他通常是問他便當要訂什麼?要喝什麼飲料?下一通再打來,則是告訴他便當來了,快來趁熱吃。就算有需要on Endo,他只要負責插管和開Order,其他雜事護理人員會幫他準備妥當,甚至他第一次換氣切、換藥,也是由資深的護理人員在旁協助與提醒。那個時候很快樂,程度大概只有老榮民回憶十大建設年代可以比擬。
阿長在大交班時告訴大家,她想了一整夜,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她無法抽掉狀況學妹,因為單位沒有人力。
她無法讓學妹瞬間變強大,因為她沒有記憶土司。
她無法再排資深學姐cover學妹,因為老人負擔已經很大了。
她無法減少病床,因為那是醫院政策。
她無法讓病人病情穩定,因為那是屬於神的能力。
她無法讓醫生不煩燥,因為不爽是可以理解的。
「怎麼辦?」
阿長很無奈,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不斷的賣老臉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