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護病房也好,在病房也好,穿著白色制服的我們,每天面對十幾個老人。同樣的問候,一樣的笑容,我們顧頭顧尾,一手打理手上老人們的種種需求。尿布濕了、該洗澡了、腳腫了、傷心難過了。我們一項一項把種種需求打理的妥妥當當,然後交給下一班,告訴他們,那位老人今天怎麼啦!該多注意些什麼,又或著該跟家屬說什麼,日以繼夜,直到老人們出了醫院。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和理所當然,因為我們是護理人員,這是我的工作。
大年夜,坐在身邊近九十歲的阿嬤皺皺的臉和皺皺的手,痀著身體坐在太師椅上,家族間因一年一度的團圓正鬧哄哄著。我突然低頭看到阿嬤穿著涼鞋的腳,那是一雙水腫被鞋子勒出壓痕的腳。我解開了阿嬤的涼鞋,教阿嬤動動腳,她的水腫才會消。阿嬤笑笑:「不會痛!」是啊,阿嬤,這不會痛,但是我很怕妳破皮。我跟媽媽說,我們去買一雙大一點的鞋子給阿嬤穿。
阿嬤耳朵很好,一聽見我說立刻回應:「免!免!走路走一走就好了!」長期照顧阿嬤的阿姨接著說:「對啊!媽(阿嬤)都不走,從五點坐到現在十二點了,都不願意起來動一動,尿布也沒有換!」
七個小時!我居然沒有發現阿嬤坐在旁邊七個小時?
我牽起矮我一個頭的阿嬤,帶著她顫悠悠的走進浴室,替她開好熱水,幫她脫掉衣服和褲子。在霧氣瀰漫的小小浴室裡,我看著阿嬤白色的頭髮裡還有一些黑髮,依然濃密的像是刻意做出的造型;彎彎的眉毛是墨綠色的紋線,上面稀稀的眉毛帶著淡淡的白色;小巧的鼻子還是一樣高聳,兩旁的眼睛則被鬆鬆的眼皮蓋住只剩一條瞇瞇的細線,隱約看得出來是家族大圓眼的來源;耳垂厚厚大大的,但她長滿厚繭與傷痕的雙手,並沒有印驗古人說「耳垂厚,有福份」的說法。
我的阿嬤肉肉的,痀著的背讓身體更圓成了一顆小人球,讓包著的尿布乍看下是一路包到了胸部。脫去身上的衣物,我拿著蓮蓬頭讓阿媽洗洗澡,沖得熱熱的,再泡泡腳,讓腳部的血液循環好些。將阿嬤擦乾,穿上乾淨的衣服與尿布,我讓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替側躺的她在膝間夾了顆枕頭、在她的背後也塞了一顆支撐。阿嬤笑笑,拉住我的手,客氣的跟我說:「麻煩妳了,真歹勢!」怎麼這麼說呢?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在照顧別人的阿嬤呢!
關了燈,我走出阿嬤的房間,是啊,這麼多年來,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在照顧別人的阿嬤,可是,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幫我自己的阿嬤做這些事。
2012年1月3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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