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

專業的傲慢

不管你是不是醫護背景,相信你和我一樣,常常聽到身邊親朋好友在向同為醫護人員的自己抱怨某某醫院的某某醫生或護士有「專業的傲慢」,聽說這是一種在白色巨塔裡待久的醫療人員獨有的大頭症。

常見症狀有沒有同理心、沒有醫德、不聽病人說話、沒有正眼看病人、打針很粗魯,當然,一定會有:「如果住院的是他的xx,我看他還會不會這個樣子!」一般病人會以下列幾種方式治療(教訓?)有此症的醫護人員,如:當面痛罵、告阿長、告院長等等,還有最近流行的告記者,總而言之,就是要讓這些有專業傲慢症的醫護人員好看,要教教他們有同理心。

不巧,本人正是討厭不明就理又愛告狀的病人或家屬很感冒的這種護理人員。

「喔!是喔,怎麼一回事呢?」當親朋好友開始要大罵就醫經驗,我會忍住氣,客氣的這麼問。

依經驗,這些自認被迫害的病人或家屬,一定已經準備好了長長來龍去脈等著要不吐不快:「我媽媽跌倒都骨折了,腳都不能走,我又要上班沒辦法在家照顧她,想申請個外勞回家照顧我媽,去掛那x醫的xxx醫師,居然說骨折不能開殘障證明!」喔!原來是未達標準,醫師退件,又一是個在健保體制下當了砲灰的醫師!

我心知肚明是只想到自己方便,認為擋我者死,但你知道的,我這麼社會化,當然是微笑點頭身前傾,皺著眉聽他繼續說:「我超生氣的,打電話到衛生局去問,他們說只要醫生同意都可以申請,結果那個醫生死都不肯開,到底是要我離職還是我媽沒有人照顧一個人在家啊!」氣呼呼的朋友插著腰,看來是想要將醫生的脖子扭斷。

「是喔!」我很冷淡的敷衍一聲。

在朋友眼中看來是會錯意成熱情的贊同:「對啊!妳都不曉得!那些醫生一定都是要靠關係啦!那個護士也跩得要二五八萬,都不會幫忙講話啦!網路上都說要看醫生肯不肯幫忙,像我們這種沒錢又沒名的死老百姓,家裡死人都不會有人理啦!」很氣,他真的很生氣。

我沒有費唇舌在他氣頭上和他爭論,點點頭,想個話題聊點別的,避免我一時衝動失手揍他。

如果說,按規定來的醫護人員被扣上「專業的傲慢」我是不是也可以把這樣的家屬與病人也扣上「無知的傲慢」?因為無知而傲慢。

相同的例子多得數不清,像是你一定有個朋友在急診因為犛田破皮在急診等了兩個小時血乾掉,沒有人理他、某個長輩都肺炎住院了,請醫生順便幫忙抽個癌症因子的血液檢查都不肯、誰誰誰因為間歇性跛行收入院,醫生都不會診骨科來看他走路會痛,是不是膝蓋在退化?病人剛從加護病房下來,向家屬抱怨在加護病房都不讓他吃東西,害他餓得要死 ........。

以上,是不是都讓你覺得很想飆這些「傲慢」的醫護人員髒話?

以我的朋友開殘障證明來說,因為對於殘障證明標準的無知,自以為是的認定了失能的標準,或是在網路上google了關鍵字,以為那就是醫療的全貌。

當然,健保局當然說只要醫生核可就可以申請,但若是醫師為了便民不合規定的讓民眾申請,當東窗事發,新聞頭條報出某醫師不合規定開立殘障證明詐領健保費要被判刑時,會不會有民眾站出來情義相挺?還是一起嗑著瓜子,說一些「現在醫生真沒醫德」、健保都被這些人A走的鬼話?因為對急診的適應症不理解,再加上台灣醫療太便宜,任何一點小傷就衝到急診,不了解急診沒有先來後到,只有輕重緩急、醫療計價會被健保監督與核刪,甚至會罰錢,難道當個醫生真的要做到傾家盪產才叫做好醫生?

像是一樣跛腳,間歇性跛行是動脈的問題,有特別的表徵,和退化性關結炎長得不一樣,且必需優先處理,退化性關節沒有急性發炎可以之後再說,輕重緩急在專業天枰上自有一把尺,專業人士知道,只是家屬聽不進去。

什麼?你說我們應該要負起解釋和溝通的責任嗎?

當然,我們說了一次、兩次、三次.....除了家屬與病人愛放大絕:「我又不是醫生,我聽不懂啊!」還有愛探病的台灣文化,每個病人都有親戚五十、朋友一百,每一個人都會過來問醫護人員相同的問題,花費了幾十分鐘解釋到家屬或朋友懂了,他還會分批帶其他親朋好友過來聽一遍。

就這樣週而復始,但不管解釋了多少遍,一定都還會有個誰誰誰(遠房的親朋好友)從那那那(一個遙遠的地名)趕過來,花了ooo小時(很久的時間):「能不能請妳再解釋一次?」

你說:「那也要態度好啊!很多醫護人員態度都很差!」

沒有錯,很多醫護人員態度都很差,但是為何當病人揍醫生時大家都說是醫生態度差,而醫生揍病人時,卻還是醫生態度差?這真的只是因為「態度」,還是因為社會大眾對於醫療行業,已經失去了對這份專業應有的尊重,與之的應對進退,變得面對比一般人還更無禮,也變得更加苛刻?

2011年9月19日 星期一

妳會記得我嗎?

站在護理站櫃台處理新病人的資料,走道上坐著輪椅的奶奶由外傭推著散步過來,翠綠玉鐲子的玉鐲子掛在她皺皺的手,拍拍我的手臂,對我說”當護士很辛苦喔!”一如常見的那些慈祥的長者們,不同的是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覆很多次了。

白天,阿蘭婆婆的外籍看護會把婆婆放在輪椅裡,繞著病房散步,每當聽見那操著北方鄉音的國語,就知道婆婆又繞了一圈回到了護理站的前房,又看到了穿梭中的護理人員,又再度問起”妳是誰?”又再次關心了我們的辛苦。就像是在魚缸裡繞著游不停的金魚,轉啊轉的,以為每一個曾經都是全新。

有一次,走廊遠端傳來奶奶大哭大叫的聲音,原來是婆婆在外傭前去買晚餐時,自己起來上廁所,不知怎的轉到了病房外面,她看著長得一模一樣的房門,分不清楚身在何處、要去那裡,她只能不知所措的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她終於害怕的蹲坐在電梯口,哭喊著要我們去帶她回來。在小小走失事件之後,我們在她的病房前放了大大的蘭花的圖片,請看護有離開病房一定要告訴我們一聲,當班及交班時也一再的提醒彼此要多注意婆婆,深怕再一次讓一個近九十歲的老奶奶無助的哭坐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但即使這麼多人看著她,這天夜裡,小夜的學妹整點起來巡病房時,被地鮮紅的血滴嚇得奔回護理站找學姐。衝到現場一看,地上一整片的血痕在深夜兩點半的昏暗醫院裡形成一幅驚悚的畫面。強壓著心跳,順著一滴一滴的血液方向前進,直走、左轉、再直走,彎進了污物間。眼前是一個驚恐的老奶奶窩在成堆的待洗衣物旁邊,哭著、縮著。她手上的點滴管線被扯斷了,但是軟針還在手臂內,就像個引流管一樣,一滴一滴的把血液引出身體外面,讓脆綠的手鐲也沾滿了凝固的血塊。驚魂未定的阿蘭婆婆緊緊抓著前來的工作人員,真像是在海中抓到浮木的溺水者。我們哄著、安撫著,讓婆婆回到房間裡,替她換好衣服、蓋好被子,希望她能夠好好休息。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阿蘭婆婆了。過沒幾天,婆婆出院了,她的兒子回到護理站向我們道謝,謝謝我們住院期間的照顧,他向我們再三保證,會給婆婆一個良好的安養院,讓她受到最好的照顧。我突然想起曾經看過楊力州導演所拍攝的紀錄片"被遺忘的時光",真實的紀錄的兩年失智老人在安養院的日子,想到婆婆也許永遠不會記得我們這些曾經照顧她的護士,也不會再記得在汙物間的驚恐,而我,想到她要在那小小的屋子裡,越來越記不得,越來越想不起........煞那間,心裡頭變得好重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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